大型古装黄梅戏
花未全开月未圆
(安庆市 江爱华)
时间:明
地点:徽州宏村
人物:
主要人物:胡重娘、汪传儒、汪传儒外室画娘。
群像人物:胡媒婆、汪媒婆、老族长、风水先生、众村姑(春兰、秋菊、春香、秋香、冬梅)、小村姑(小春兰、小秋菊、小春香、小秋香)、众村妇(甲、乙、丙、丁)、信客、轿夫。
幻化人物:青年重娘、中年重娘、老年重娘、暮年重娘。
注: 幻化的胡重娘分别由春兰、秋菊、春香、秋香兼。
小村姑分别由大村姑春兰、秋菊、春香、秋香兼。
场次: 第一场 花 好 第二场 月 圆
第三场 月 缺 第四场 花 黯
第五场 花 明 第六场 月 半
第七场 酬 月
正文字数:约壹万五千字
梗概:徽州女子胡重娘十八而嫁,夫婿汪辛经商苏州,人物潇洒,与重娘堪堪匹配,一对璧人。花烛夜,花好月圆。海誓山盟,海棠露重。
然鸳盟易碎,汪辛竟然在苏州已有妻室……
谁人为大?那个是小?老族长做主,两头大。新婚的重娘情何以堪?
花好月圆能几时?转瞬便是凄凉地,画娘设计赚走夫婿。
又一个春宵,偏是红杏枝头春意闹。众村妇来到汪府教重娘夫人破闷之法,大把的铜钱抛向空中,随即叮当落地,众人匍匐在地上捡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数钱声惊若焦雷,胡重娘醍醐灌顶……
跳出儿女情长之迷局的胡重娘,毅然接下重建宏村的重担,从此是夙兴夜寐,风鬟雾鬓……
时光荏绕,十八年转瞬间,老了红颜。
经历了幸福,也曾夫妇和乐,春日出游;转瞬又尝尽了凄凉,独坐寒窗,也曾听雨打芭蕉不成眠;大喜大悲, 胡重娘终于悟出人生至境当是:人生当得五分满,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愿得五分满,便是尘世小神仙。
十八年后,秋月夜,夫婿回归故里。波光潋滟的半月塘畔,天上玉冰轮,水中琉璃月,重娘等待着亲人归来……
十八年的等待让独守寒窑的王宝钏成了戏曲史上的望夫石;可是徽州的十八年岁月,却把胡重娘从一个思妇、怨妇历练成一个豁达、从容、宽恕、悲悯的女人。“莫道商人多薄幸,吃饭穿衣累坏人”,她理解了夫婿的情非得已;“莫道妇人多妒心,长门夜深难为人”,她宽恕了情敌画娘的言不由衷……
走进胡重娘的内心,这才知晓十八年的青灯苦守,一个女人却把苦涩的生活过的如此的智慧和练达……
诸君请看江爱华的全本大戏《花未全开月未圆》。
第一场 花 好
「春日迟迟,桃花灼灼。
「粉墙黛瓦,写意徽州。
幕 后 (唱)李花浅白桃花红,
池塘微澜过雁踪。
儿童放学归来早,
也傍桑荫学老农。
可叹春风多情种,
何事频频入芳丛?
「幕启。徽州大族胡重娘的绣房。
「一群花季少女轻捧绣绷,载歌载舞上。
春 兰 重娘小姐要出嫁!
秋 菊 老夫人请我们来绣花。
春 香 小姐一十八,
秋 香 牡丹正开花!
春 兰 姑爷好年华,
秋 菊 苏州才回家。
春 香 姑爷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秋 香 小姐一嫁过去就当家主娘。
春 兰 姐妹们,架起绣绷。
众姐妹 诶—— 架起绣绷,拿起花针穿上线!
春 兰 要讨老夫人欢喜,图一个大大的利市!
众姐妹 老规矩,春兰姐姐牵头,我们要赞她一赞!
春 兰 叫我赞我就赞,姐妹们听了——
(唱)小小花针穿丝线,
绣朵牡丹在襟边。
莫怪东风相见晚,
花开富贵月团圆。
众姐妹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莫怪东风相见晚,
花开富贵月团圆。
秋 菊 待我也来赞上一赞,姐妹们听了——
(唱)小小花针丝线连,
鸳鸯戏水绣襟前。
花开富贵我不羡,
只羡鸳鸯不慕仙。
众姐妹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花开富贵我不羡,
只羡鸳鸯不慕仙。
春 香 哎呀,姐妹们,待我赞上一赞,听了——
(唱)小小花针丝线牵,
同心环儿绣襟间。
但愿郎心同我心,
永结同心度百年。
众姐妹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但愿郎心同我心,
永结同心度百年。
秋 香 我也要赞上一赞,你们听了——
(唱)小小花针丝线粘,
红枣花生绣双肩。
一肩挑着双生子,
多子多孙福寿绵。
众姐妹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一肩挑着双生子,
多子多孙福寿绵。
「嫁衣绣毕。
春 兰 嫁衣绣好了,我们请小姐出来试衣吧。
秋 菊 慢着,胡家是徽州府的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规矩多。
春 香 是啊,哪像我们小户人家不知礼数,春兰姐姐,我,我有点怕。
众姐妹 怕么事?
春 香 我怕见着小姐不晓得说话!手脚都没地方放!
「众人笑作一团。
春 兰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姐妹们听我的,还是我来教教礼数,我家祖上世世代代替东家打长工——
众姐妹 打工做么事?
春 兰 放牛!
「众人哄笑。
秋 菊 姐妹还是听我的,我晓得礼数。我妈妈在东家厨房里帮厨——
众姐妹 帮厨做么事?
秋 菊 烧火!
「众人哄笑。
秋 香 姐妹们还是听我的,我家姐姐是东家大少爷的陪房——
众姐妹 陪房做么事?
秋 香 陪房丫头拜把子的干姐姐!
「众人哄笑。
「胡媒婆上。
胡婆婆 (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做了一生的红媒,拆散无数的男女。
众姐妹 (行礼)胡婆婆!
胡婆婆 姑娘们都是识礼数的,见了小姐要这样!(弯腰敛衽)行个家常礼,说一声小姐请了!
「众姐妹争相模仿者,嬉笑着。
胡婆婆 (咳嗽)咳咳,我看你们也练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喊出小姐,(弯腰敛衽)小姐请了——
「胡重娘上。
胡重娘 来——了——
(唱)画梁呢喃双飞燕,
姹紫嫣红杏花天。
刺绣倦怠春好眠,
正梦见,鸳鸯双卧芦花间。
一声鹧鸪惊梦醒,
无端的飞红羞染桃花面,
呀,却原来频催试装在堂前。
胡婆婆 (持大红嫁衣)嫁衣绣好了,请小姐试衣。
胡重娘 (羞,却)胡婆婆,不用试了,到时候再试吧。
胡婆婆 小姐,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胡重娘 就是那天再试嘛。
胡婆婆 (牵住胡小姐)那天就是今天,姑娘们来来来,帮小姐试衣。
「村姑们上前帮着胡重娘一件一件地试着大红的嫁衣,拿着铜镜前后照着,抻抻裙角,牵牵袖稍,梳梳云鬓,掠掠眉梢。
「镜中的女子面带娇羞,看见自己娇俏的模样,眼神中露出几分骄矜和自赏。
胡重娘 (唱)脱我旧时裳,换我新嫁衣。
春 兰 (唱)红袄绫罗织,双绣鸳鸯栖。
秋 菊 (唱)新试石榴裙,可怜体无比。
春 香 (唱)丝履细爱惜,惊心怕踏泥。
秋 香 (唱)绿云梳双髻,金钗压眉低。
胡婆婆 (唱)明珠垂耳际,玉颜洗凝脂。
胡重娘 (唱)明眸含情睇,裙裾挂双璧。
众 人 (合唱)铜镜谁家女,姣姣复白皙。
「胡重娘穿戴一新,玉立绣房,众人看得呆了。
「蓦然间,锣鼓齐鸣,喜乐仿佛自天际而来。
「汪媒婆领着迎亲的队伍抬着大红的花轿来到胡府门外。
汪婆婆 (念)牵一根红线,配一对鸾俦。
诳一双男女,结一段冤仇。
(白)做了一生的红媒,配了无数的怨偶。
胡婆婆 (出迎)老汪老汪,家里烧光。切!见个礼(行礼)!(对外旁白)碰见了老冤家!
汪婆婆 (上前)老胡老胡,老来孤苦。呸!还个礼数(还礼)!(对外旁白)遇见了死对头!
胡婆婆 (摆谱)诶,我说你到胡府作么事?
汪婆婆 (气势高昂)切!大族汪家娶媳妇,保我做大媒!我说你站在胡府门口做什么?
胡婆婆 大户胡氏嫁女,请我做大媒!
汪婆婆 (赔笑)老姐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我们都是替东家打工的。
胡婆婆 我来问你,今天可是汪府娶妇,胡府嫁女?
汪婆婆 正是。
胡婆婆 有道是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你汪府的媒人在我面前摆个么架子?
汪婆婆 (赔笑)老姐姐讨教了,下回不敢了!
胡婆婆 (板起面孔)还有下回?你咒胡家小姐再嫁一回?
汪婆婆 (赔笑)不敢,不敢!
「胡媒婆扭向一旁,佯装不理。
「汪媒婆慌忙上前赔礼讨好,假装打自己嘴巴。
汪婆婆 我的个妈妈,叫你个老不死的多嘴,叫你多嘴!
胡婆婆 (换一副笑脸,上前制止)老姐姐何必当真,逗你玩的!嘿嘿,逗你玩的!
汪婆婆 老姐姐,时候不早了,催新娘子上轿发嫁!
胡婆婆 我说姑娘们都出来。
「众村姑从绣房出来。
众姐妹 (行礼)胡婆婆但凭吩咐!
胡婆婆 小姐出嫁,哭发,哭发,老夫人吩咐要哭嫁!
众姐妹 这哭嫁么?(上前拉住汪媒婆)汪婆婆可是个行家!
汪婆婆 (挣扎)姑奶奶们,做做好事!哭嫁可是老胡的看家本事!
「胡媒婆使个眼神。
众姐妹 汪婆婆不哭嫁,新娘子不上轿!
汪婆婆 好好好,我哭,我哭,老胡也是在行的,要哭一起哭。
胡婆婆 好好好,同哭,同哭,哭个大的,发个大的。(倒地捶腿)我的个妈妈我的娘啊——
众姐妹 错着,错着,不是哭娘,是哭嫁!
胡婆婆 媒婆当到老,当真我不会哭嫁,听了——
(唱)一哭我的女,为娘的心儿苦。
从小养到大,长大为人妇。
众 人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从小养到大,长大为人妇。
汪婆婆 (倒地捶腿,唱)二哭我的女,为娘的肝儿苦。
嫁到婆家去,婆媳好相处。
众 人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嫁到婆家去,婆媳好相处。
胡婆婆 (唱)三哭我的女,心肝一路苦,
低眉做媳妇,殷勤待夫主。
众 人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低眉做媳妇,殷勤待夫主。
汪婆婆 (唱)四哭我的女,就怕那尖嘴姑。
长舌猛如虎,忍气吞声苦。
众 人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长舌如猛虎,忍气吞声苦。
胡婆婆 (唱)五哭我的女,妯娌如猛虎。
是非家务事,清官难做主。
众 人 (唱)呀子依子哟,依子呀子哟。
是非家务事,清官难做主。
汪婆婆 (拭泪)哭嫁哭嫁,大哭大发,发嫁啰——
「众村姑入内款款牵出着嫁衣盖喜帕的胡重娘。
胡婆婆 新人上轿——
「鞭炮齐鸣。
胡婆婆 起轿——
「轿夫抬轿,作颠轿舞。
胡婆婆 (拭泪)做媳妇苦啊!
汪婆婆 (破涕为笑)东家嫁女,我们哭的真三!
胡婆婆 新娘子娶进房,媒人撂过墙。(拉着胡婆婆)走嘞——
「切光。
第二场 月 圆
「汪府,洞房花烛夜。
「胡重娘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婚床上。
幕后童谣 新娘子新,坐床腚。
一头奶,十八斤。
哪个要,就来称。
新娘子新,坐床腚。
一头奶,十八斤。
……
「新娘子似乎很羞涩地挪挪身子。
「一群汪氏族人村妇进来。
村妇甲 (念)前世不修,
村妇乙 (念)嫁到徽州。
村妇丙 (念)花烛一拜,
村妇丁 (念)半路抛丢。
村妇甲 后生都出门了,单剩下我们女的。
村妇乙 闹发闹发,不闹不发。
村妇丙 老族长打发我们几个女的闹洞房,躲好,躲好,新郎官要进来了。
「众人悄然躲到床后。
「一身吉服的新郎官进来。
汪少爷 (念)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白)小登科中了秀才,大登科娶了重娘。待我揭下盖头,与夫人叙话。
「村妇甲自床后冒出头,村妇乙忙拉着蹲下。
汪少爷 (对着新娘施了一礼)夫人,想杀小生了!
「新郎官急吼吼上前揭起新人的红盖头。
「两下里四目一对,一对新人瞬间愣住了。
胡重娘 (唱)果然是玉树临风琼瑶样,
端端的才情卓然世无双。
(白) 呀,好一个才貌仙郎!
汪少爷 (唱)果然是玉貌朱颜妙红妆,
恰恰的月宫娇娥在昭阳。
(白)呀,好一个红粉娇娘!
「胡氏含羞,低眉敛首。
「新郎官欢喜得忽忽如狂,手舞足蹈。
汪少爷 (忙不迭地行礼)夫人,我的妻呀,让小生好好看看。
「汪少爷持红烛细细赏看重娘,越看越爱。
「重娘左挪右腾,娇羞无那。
汪少爷 (得意大笑)哈哈哈哈……好一个红粉娇娘,
(唱)看她樱口儿微张,
露一点榴齿编贝样。
眼眸儿含些忧伤,
螺黛儿画眉长。
芙蓉面羞煞了群芳,
柳叶眉笑煞了张敞。
荷为韵云为裳,
雪做肌肤花为肠。
厮配得如意娇娘,
端的是红袖添香。
也不枉红尘万丈,
老死温柔乡,
交颈俩鸳鸯,
雨露沾海棠。
胡重娘 还是不看了罢,羞人答答!
汪少爷 夫人,你该叫一声‘官人,我的夫哇’!
胡重娘 这官人么,迟早是要叫的。
汪少爷 (作揖央求)夫人,小生等不及了,我要夫人现在就叫——
胡重娘 (轻声)官人——夫君——
众村妇 诶—— 娘子——我们来着——
「众村妇自床后涌出。
「重娘羞得急急捡起红盖头盖上。
村妇甲 莫急莫急,闹了洞房,再上新床。
汪少爷 (大窘,施礼)嫂嫂姐姐们,积积功德,做做好事!
胡重娘 (娇嗔)姐姐们——
村妇乙 例行公事,不耽误春宵。
汪少爷 (哭笑不得地)莫客气,莫客气!
村妇甲 我们也不客气了,(朝众人努努嘴)你先闹——
村妇乙 重娘小姐娇滴滴文绉绉的,我们莫要吓着她,捡个最轻巧的。
众村妇 那就走走过场!
村妇甲 (唱)重娘小姐一十八,
好比牡丹正开花。
村妇乙 (唱)牡丹开花颜色好,
就怕雷公来催花。
村妇丙 (唱)雷公催花我不怕,
就怕夫君弃结发。
村妇丁 (唱)夫君抛闪我也怕,
对天盟誓拴住他。
村妇甲 新郎官起个誓,我们作证,一辈子善待重娘小姐!再到火神老爷面前磕三个头,这闹洞房就结束了。
村妇乙 你们接着新婚,我们回去睡觉。
汪少爷 (急跪,发誓)发誓发誓,皇天在上,汪某人在下。今与重娘小姐结为百年,愿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众村妇 倘若是半路上抛闪,便要么样哇?
汪少爷 (沉吟)倘若是半路抛闪么——
众村妇 是啊,便要怎样啊?
汪少爷 (神情坚毅)地不载,天不盖,天地不容!
众村妇 口说无凭,立下字据。
汪少爷 这有何难,拿文房四宝来。
众村妇 诶—— 拿文房四宝来——
「众村妇捧来笔墨纸砚,载歌载舞。
村妇甲 (唱)端来老歙砚,砚台光如镜。
村妇乙 (唱)捧来古徽墨,墨香不染尘。
村妇丙 (唱)打开宣州纸,纸上莫谈兵。
村妇丁 (唱)提起狼毫笔,一字值千金。
众村妇 (合唱)白纸书黑字,誓言写分明。
愿结百年好,白头莫离分。
「众村妇磨墨铺纸,汪少爷拿起毛笔,一挥而就。
「天幕上垂下一张巨幅宣纸,上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半路抛闪,天地不容!
「汪少爷牵着重娘的手,款款来到巨幅誓言之下。
村妇甲 (咳嗽,拉开胡重娘)咳咳,先莫急,先莫急,这闹洞房还剩最后一下子,(神情俨然)有请新人参拜火神老爷,再行周公之礼!
「众村妇哄笑。
汪少爷 (打躬作揖)好嫂嫂姐姐们,发发善心,这火神庙还在祠堂那边,我看明日再补不迟。春宵一刻值千金,姐姐们闹了半夜了——
村妇甲 (强绷着脸)今夜闹洞房到此为止,有请新人——
众村妇 做么事?
村妇甲 做夫妻!
「众村妇哄笑下。
「汪、胡二人含情对视,眼角眉梢,风情渐浓。
幕后男声 (唱)喜恰恰一枝红香,
羞答答春睡海棠。
幕后女声 (唱)情怯怯新作嫁娘,
意懵懂少年夫郎。
幕后男声 (唱)勤学画眉宫装样。
慢理云鬟插翠珰。
幕后女声 (唱)日间洗手做羹汤,
夜添红袖一段香。
汪少爷 夫人,我的妻呀——
(唱)我愿做你云鬟间钗,
亲怜密爱扫眉梢。
胡重娘 官人,夫君——
(唱)我愿做你袍裾间玉,
缠缠绵绵贴君腰。
汪少爷 (唱)我愿做你宝鼎儿烟,
袅袅来把佳人儿抱。
胡重娘 (唱)我愿做你案头琴,
绵绵弹一曲相思调。
汪少爷 (唱)则为你如花美眷,百媚千娇。
胡重娘 (唱)搏得个月夕花朝,歌彻良宵。
汪、胡 (合唱)把商家富贵万事儿全抛!
「谯楼打了三更。
汪少爷 (央求地)时候不早了 ,待小生替夫人宽衣解带,歇息了吧。
「重娘含羞,汪少爷轻柔地为新娘宽衣。
幕后女声 (唱)袅娜娜露些儿轻狂,
幕后男声 又何妨?
幕后女声 (唱)娇俏俏微泄点春光,
幕后男声 恣意赏!
「光渐暗。
「追光中,巨幅宣纸幕后,一对男女相拥的背影。
「幕后童谣朗朗传来:
新娘子新,坐床腚。
一头奶,十八斤。
哪个要,就来称。
新娘子新,坐床腚。
一头奶,十八斤。
……
「切光。
第三场 月 缺
「一月后。
「汪府。
「众姐妹上。
春 兰 (念)三月三日天气新,姑爷小姐去游春。
秋 菊 (念)老天莫降无情剑,棒打鸳鸯不离分。
春 香 切,莫要甩文了,都晓得你们俩个是大才女。
秋 香 才女姐姐们,小姐姑爷出门游春,一下子回来又是要茶又是要水的,我们还是早早地准备着。
「众姐妹忙活起来。
「画娘挺着大肚子扶着丫鬟冬梅上。
画 娘 (念)千里寻夫走单程,
冬 梅 (念)尘粘衣襟霜染鬓。
府上东家可是姓汪?
春 兰 东家姓汪。
冬 梅 东家少爷可是汪传儒?
秋 菊 姑爷大名汪传儒。
画 娘 可是到家了!
冬 梅 快些扶夫人进来。
春 兰 夫人?哪个夫人?
冬 梅 你家夫人!
秋 菊 我家夫人和少爷游春去了。
画 娘 (震惊)夫人和少爷出门游春!
冬 梅 你家夫人在这里!还不快快迎接!
春 香 这倒奇了,你说你是我家夫人,可有凭证?
画 娘 (自袖中掏出画扇,打开)诗扇为证!
秋 香 (接扇,看扇)这扇倒是姑爷的扇子,这字写的跟螃蟹爬的一样,我不认得字!
画 娘 冬梅念来!
冬 梅 (念)花间坐卧酒一钟,
东风何事太匆匆。
惜花常怕花开早,
又见朔风吹芙蓉。
春 香 哎呀,是了,是了,这吟花弄月的口气就是姑爷做的。娘子请进!
「众人迎进画娘,侍茶,安坐。
「汪少爷、重娘携手,人未见,笑先闻。
汪少爷 (大笑)哈哈哈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人,到家了
(突见画娘,忙甩开手)啊,妹妹,到家了。
胡重娘 (诧异,看见画娘)你是——
汪少爷 这是苏州的义姐,上门省亲来了。
画 娘 (诧异看着重娘)你是——
汪少爷 (慌乱地) 啊,姐姐,这是家妹,天气晴好,兄妹游春。
胡重娘 (悲愤地)我与你才拜花烛,怎么就成了家妹?
画 娘 (悲愤地)我为你身怀六甲,怎么就成了义姐?
汪少爷 (萎顿于地)重娘,画娘,我我我——错了——
「胡重娘、画娘对视,蓦然抱头痛哭。
胡重娘 我苦命的姐姐!
画 娘 我苦命的妹妹!
胡重娘 (唱)晴天霹雳将我惊,
画 娘 (唱)夫君做了负心人。
胡重娘 (唱)我这里才拜花烛惜良辰,
画 娘 (唱)我这里千里寻夫君染风尘。
胡重娘 (唱)心里只把贼子恨,
画 娘 (唱)贼子贪心忒无情。
胡重娘 (唱)可怜她哭哀哀六甲在身,
画 娘 (唱)可怜她泪涟涟明珠暗沉。
众姐妹 (合唱)这才是流泪眼观流泪眼,
哭哀哀新人逢旧人。
胡、画 (合唱)转身来把贼子问,
你欺心害理为何情?
汪少爷 画娘,重娘——
(唱)本是徽州故里人,
常住苏州把商行。
老屋祖坟冷清清,
娶妻守屋又护坟。
回家冷暖妻来问,
清明烧纸上祖坟。
独住苏州守寒寝,
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
娶妻看店又守门,
进门妻子叙寒温,
年节门上喜盈盈。
莫道商人多薄幸,
吃饭穿衣累坏人!
罢罢罢,不说膝下有黄金,
(跪下,泣下)拜求两位大贤人!
胡、画 (扶起汪少爷,唱)这才是三个千古伤心人,
教人最恨薄幸,又惜多情!
「三人抱头痛哭。
春 兰 唉,解铃还须系铃人,都是汪婆婆胡婆婆保的大媒,还是请她们来解开这死疙瘩。
「汪媒婆、胡媒婆上。
汪婆婆 媒人不好做,我们来了。
胡婆婆 好做不是人,我们到着。
春 兰 (拉住二人,努努嘴)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汪、胡看见画娘,顿觉不妙,拔腿就跑,众姐妹拦住。
胡婆婆 (苦着脸)没想到她会找上门。
汪婆婆 (苦着脸)我以为东家成了亲就要出门。
胡重娘 (哭)胡婆婆,你害苦我了,呜呜呜!
画 娘 (哭)汪婆婆,你活埋我了,呜呜呜!
胡婆婆 (假装打嘴)唉!都是这张嘴,闲不住!
汪婆婆 (假装打脸)唉!都是这张脸,皮忒厚!
「老族长拄杖上。
老族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俩个还是歇歇气,省点力!
汪、胡 (如逢大赦)诶,老族长!
老族长 (扶起汪传儒) 伢子,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们都晓得了,事做错了,世上又没有后悔药。
汪 辛 老叔公,我对不起重娘,对不起画娘!
老族长 确是你的不是,你说说这事如何处置?
汪 辛 方寸已乱,但凭老叔公做主!
老族长 依我看,这事可大可小,可公断也可私了,就看画娘和重娘的意思了。
胡、画 大要怎样?小又如何?
老族长 往大里说是停妻再娶,往小里说是聘妾娶妻。
胡、画 公断如何?私了怎样?
老族长 公事公断,发配充军;家事私了,妻妾不吵。
胡重娘 哪个为妻?
画 娘 谁人做妾?
老族长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胡重娘 (拉住胡婆婆、汪婆婆)三媒六聘,拜了天地!
老族长 你大她小!
画 娘 (取出画扇)聘礼在此,天地为证!
老族长 她小你大!
胡、画 (拉住夫婿)负心的贼子,你说谁人为大,哪个是小?
汪少爷 都大都大,都小都小。
「画娘激动,突然抱腹不适。汪少爷跨步上前拥住画娘。
胡重娘 (上前扶住)姐姐你——为大,我——回娘家,老死娘家,决不再嫁!
画 娘 (痛苦地)妹妹你有三媒六聘,你做大,我——回苏州,削发为尼,不染红尘!只是苦了这个孩儿一出生,就没有生父!
汪少爷 (抱住画娘)夫人,你俩是君子,我是个小人。我对不起你们!
「三人复抱头痛哭。
老族长 (突发灵感)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两头大中间小!
众村妇 这话从何说起?
老族长 两头大,画娘住苏州,在苏州为大;重娘住徽州,在徽州为大,这个中间两头忙的才是个小人!
胡重娘 唉!罢罢罢,心顿灰,生趣无,姐姐有孕,伢子有父才不是私生,你还是陪着姐姐去吧!
画 娘 (艰难下拜)我替腹中未出世的孩儿谢谢妹妹了!
胡重娘 (扶起画娘)姐姐礼重了,伢子要紧!
画 娘 (站起,护腹)叔公姐姐们为证,画娘腹中孩儿是汪氏骨肉,今日汪郎护我回苏州,他日孩子出生,定然让汪郎带孩儿回徽州认祖归宗!
胡重娘 (把夫婿推向画娘)去吧,去吧,陪姐姐回苏州去!
汪少爷 (扶着画娘,对着重娘)重娘,汪氏一门得罪上苍,祖居之地频遭火灾,子嗣稀少,今日画娘怀了身孕,子嗣大计要紧,我,我先陪画娘去了。
胡重娘 (喃喃地)去吧,去吧!
众 人 (唱)他走了,她去了,
一步一行愁,出门莫回头。
回头看亲亲,亲亲双泪流。
一步一行忧,出门莫回首,
回首看亲亲,亲亲泪花流。
「汪少爷、画娘且行且顾,消失在舞台深处。
胡重娘 (痛呼)早去才能早回!
「切光。
第四场 花 黯
「一年后,春日。
幕 后 (唱)阳春三月花满天,
陌上杨柳吹柳绵。
姐打秋千怨心起,
哪个与我把手牵?
哎哟喂,路边的野花红艳艳,
郎哥经商到天边。
「汪家正厅。
胡重娘 官人离家已有一载,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画娘的伢子该是牙牙学语了。
春 兰 是啊,姑爷也该回来了。
秋 菊 就是不回来,也该寄个家书,报个平安!
「信客上。
信 客 府上可是姓汪?
春 香 正是!
信 客 东家娘子名讳可叫胡重娘?
秋 香 是啊!
信 客 这就对了,苏州来的家书一封。
春 香 这就奇了,往日投书都问姑爷名姓,今日倒是问了小姐名姓?
秋 香 莫不是这个家是小姐的家了!
春 香 小姐,姑爷来信了。
胡重娘 快快拿来!
「胡重娘接信,百感交集。
春 兰 (递过剪刀)小姐,你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姑爷回来!
胡重娘 (拆封,读信)银河迢迢浪汹汹,
织女牛郎各西东。
遥叩娘子勤珍重,
十八年后再相逢。
信客在哪里?
「信客进门。
信 客 汪东家说夫人看信之后必然发问。
胡重娘 (急切地)客官,莫非东家在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信 客 都只为东家娘子画娘生下小东家之后,改了心肠,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让东家回徽州。
胡重娘 (神色黯然)这也不怪官人,汪氏子息艰难,画娘恃子而骄。
信 客 汪东家好说歹说,这才许了十八年后带着少东家回来认祖归宗!
胡重娘 (强撑着)多谢客官,春兰,你带客官下去用餐。
春 兰 (对信客招招手)诶,客官随我来。
「春兰带着信客下。
「胡重娘伤心落魄,颓坐无言。
「春兰、秋菊、春香、秋香慢慢围拢在重娘身边。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灯转暗,天黑了。
「众村妇上,默默围坐在胡重娘身边。
「春兰、秋菊、春香、秋香默默退下。
「音乐起,男人、女人的对花声传来,声音宛转凄迷。
幕后男声 (唱)天啊天,长生天,天若有情天亦老。
幕后女声 (唱)夜啊夜,奈何夜,宫漏滴尽夜未晓。
幕后男声 (唱)春啊春,撩人春,红杏枝头春意闹。
幕后女声 (唱)郎啊郎,负心郎,琵琶别抱度春宵。
幕后男女 (合唱)姐啊姐,伤心姐,青丝红颜怎堪熬?
「胡媒婆、汪媒婆上。
胡婆婆 (念)三百六十行,媒婆状元郎。
汪婆婆 (念)三天不做媒,闲的嘴发慌。
胡婆婆 要问怎么熬?快快问三老。
汪婆婆 要问怎么过?法子一大箩。
众 人 唉!都是你俩做的好事?
胡婆婆 唉,悔之不及!
汪婆婆 唉,悔破肚皮!
胡婆婆 (摸出一串铜钱)言归正传,将功赎过!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这日子好过,春夜里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数着铜钱,忘了伤心,春夜就过了!
众村妇 婆婆钻进钱眼子出不来了。
汪婆婆 唉,你们这些婆娘哪里晓得,我和胡婆婆都是畸零之人,年轻轻的就死了男人,这个法子是专门对付春夜里野猫叫春的。
「众人哄笑。
「汪、胡摸出一串大大的铜钱。
汪婆婆 (唱)一更一点不成眠,
双手捧出古铜钱,
一个一个挨着数,
数来数去整一千。
胡婆婆 (唱)二更二点不成眠,
解开丝线抛了钱,
一个一个来捡起,
捡来捡去整一千。
汪婆婆 (唱)三更三点不成眠,
拿起丝线穿铜钱,
一个一个来穿起,
穿来穿去整一千。
「众村妇触动愁肠,开始跟着合唱。
胡婆婆 (唱)四更四点不成眠,
拿出剪刀剪纸钱。
众村妇 (唱)一个一个来剪起,
剪来剪去整一千。
汪婆婆 (唱)五更五点不成眠,
公鸡打鸣亮了天。
众村妇 (唱)穿衣梳头把床起,
拿起扫把扫纸钱。
「天幕上大把大把的铜钱叮叮当当溅落地上。
「汪婆婆、胡婆婆及众村妇匍匐捡钱。
村妇甲 (边捡边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村妇乙 (边捡边数)一百一十,二百二十……
汪、胡 (边捡边数)三百三十,四百四十……
「数铜钱的声音惊若焦雷。
胡重娘 (站起)汪婆婆,胡婆婆,姐姐们,你们,不要捡了。
众 人 不捡钱,这春夜,怎么过?
胡重娘 唉!这春夜!这些年!你们,都是这么过的?
汪婆婆 唉,伢子——
(唱)一年两年日好过,三年四年也等闲。
胡婆婆 (唱)五年六年怨心起,七年八年数铜钱。
汪婆婆 (唱)铜钱数了二十年,一串铜钱毛了边。
胡婆婆 (唱)数得铜钱毛了边,白发斑斑青丝间。
汪婆婆 (唱)白发染了鬓半边,春心渐息不数钱。
胡重娘 (如遭雷击)汪婆婆,胡婆婆,姐姐们,再也不能这么过了?
众村妇 (无奈地)不这么过?还能怎么过?
胡重娘 找点事情做!
众村妇 做么事?
胡婆婆 唉!这女人家,肩不能挑,背不能驼。一双细脚,行不得州,过不了县,挑不了徽州扁担。
胡重娘 那是男人做的事,我们女人做女人的事情。
村妇甲 挑花绣朵?
村妇乙 插秧栽禾?
村妇丙 塅碓挨磨?
村妇丁 服侍公婆?
胡重娘 我们女人就不能做点大事情?
众 人 (无奈中带着不屑)这大事情么?就等着重娘夫人做了!
「众人在落寞中散去。
「胡重娘默然独坐,思绪万千。
「追光中,一花样年华的胡重娘走来。
胡重娘 (惊疑)你是哪个?怎么长得和我一个样?
幻化重娘 (唱)笑你痴,笑你错,花样年华等闲过。
「追光中,中年胡重娘走过。
胡重娘 (追问)你是——?
幻化重娘 (唱)放不下,看不破,儿女情长挣不脱!
「追光中,老年胡重娘走过。
幻化重娘 (唱)年好过,月好过,转眼做了老婆婆。
「追光中,暮年胡重娘走过。
幻化重娘 (唱)油灯枯,土里拖,蹉跎岁月泪抛梭。
「突然一声春雷,打破了春夜的静寂。
「胡重娘一哆嗦,蓦然醍醐灌顶,勘破情关,天宽地宽。
胡重娘 (内心充满欣喜)啊,我晓得了,这四个女人走完了我胡重娘一生的路。我醒了,醒了——
(唱)白发三千丈,郎道似情长。
锦瑟五十弦,姐诉相思忙。
长城八百里,孟姜哭断肠。
天河千尺浪,牛女隔河望。
可怜小儿女,痴迷入情网。
却谁知儿女情长,原不过痴梦一场。
破了痴,参了情,勘了迷,挣脱网,
眼前清明心敞亮,地阔阔来天苍苍。
重娘啊胡重娘,你要和姐姐妹妹做一场,
博得青史留一行,巾帼不让须眉郎。
「切光。
第五场 花 明
「火神庙。
「胡重娘及众村姑对着火神老爷的塑像拜了三拜。
春 兰 火神老爷在上,保佑我家小姐和姑爷缘定三生!
秋 菊 永不离分!
春 香 起一把大火,
秋 香 烧死狐狸精!
胡重娘 休要胡说,你们去请老族长和众位姐姐。
众村姑 有请老叔公—— 有请婆婆、姐姐们——
「老叔公、汪婆婆、胡婆婆、众村妇上。
老叔公 (关切地)伢子,可想开了?不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情?
汪、胡 (关切地)想开了好过!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众村妇 (关切地)这想不开啊,苦了自己,也还是这么过!
胡重娘 多谢抬爱,重娘想好了。
「众人对视,会心一笑。
众村妇 重娘夫人,这火神老爷早就该来拜拜了。
胡重娘 自重娘嫁到宏村,家家户户都拜火神,却是为何?
老叔公 伢子,宏村地方窄小,常闹火灾,这才集资修了火神庙,仰仗火神老爷照应着,少起火!
胡重娘 可这宏村还是三年一小烧,五年一大烧,火神老爷他,他照应不周啊。
众村妇 (大惊,伏地磕头)火神老爷莫怪,火神老爷莫怪!
胡重娘 老叔公,火怕什么?
老族长 怕水!
胡重娘 水能克火,我们引水进村,这火神老爷也就作不起怪!
汪、胡 (大惊,伏地磕头)火神老爷恕罪,重娘夫人年轻不懂事,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小人过!
老族长 (点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胡重娘 老族长,我胡重娘想——
老族长 (断喝)想么事?
胡重娘 (大声)想做事!做大事!
老族长 (断喝)做么事?
胡重娘 (大声)引水进村,永断火患!重建宏村,造福万代!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良久,老族长打破了静寂。
老族长 (试探)伢子?没发烧吧?
胡重娘 一没着寒,二不惊风!
老族长 伢子,想通了?夜里不哭鼻子了?
胡重娘 儿女情短,英雄气长!
老族长 伢子,想开了?夜里不数铜钱了?
胡重娘 误了平生,徒添悲伤!
老族长 (击掌)好!我来问你,引水进村,永断火患!重建宏村,造福万代!这可是男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你,一个女人家,可要三思而行啊!
胡重娘 女子未必不如男,巾帼何让须眉!
老族长 (击掌)好!只怕这夙兴夜寐,万苦千辛,你,一女人家,可扛得下?
胡重娘 古有木兰从军,万苦千辛!
老族长 只怕这千头万绪,数十年光阴,你可熬得了?
胡重娘 十年光阴,三藏取经!
老族长 只怕这耗资巨万,数十万的银两,你如何筹集?
胡重娘 积沙成堆,集腋成裘!
「老族长激动万分,老泪纵横。
「众村妇仿佛受到感染,慢慢站起来,围到重娘身边。
老族长 (颤巍巍地)伢子,请上座!受我一拜!
胡重娘 慢来,慢来,折杀重娘了!
老族长 你一女人家尚有如此襟怀,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交给宏村,交给子孙后代了!
胡重娘 (惊喜地)老叔公,你——也同意了?
老族长 伢子——
(唱)朝也念宏村,暮也念宏村。
宏村金贵地,天也妒三分。
三年一小火,五年一大烧。
得罪了朱雀神,时时不安生。
倘若是引水进村,筑坝修圳,
拆了老房,盖了新村,
这便是万世功勋,福荫儿孙!
来来来,你们都过来,不要拜火神了,我们当对重娘夫人一拜!
「老族长领着众村妇要拜胡重娘。
胡重娘 折杀重娘了,重娘当不起老叔公众位婆婆姐姐们一拜。
众 人 (激动地)当的起,当的起,我们替后世儿孙一拜!
「胡重娘和众人对拜。
老族长 (大喜)有请风水先生——
众 人 (惊疑)老叔公,你,早就存心了?
老族长 人老了,心有余力不足,就让重娘夫人牵头,引水进村,贻福子孙!这风水格局还是听听老先生的高见。
「风水先生摇着折扇,摇头晃脑上。
风水先生 (念)吃饭穿衣,坟山屋基。
造房买地,全靠嘴皮。
(行礼)叔老万年!婆婆万福!嫂嫂万幸!
老族长 老先生,这宏村要引水进村,破土重建,这风水格局关乎后世儿孙衣食饭碗,有劳先生了。
风水先生 不客气,不客气!这风水二字,上通乎天文,下关乎地理,中连着阴阳。天理人功,妙用无穷。东家是要这宏村后世儿孙大发?做天下一等的大财主?
胡重娘 这儿孙家财万贯,富甲天下么——不要,不要!
(唱)白玉堂前风解舞,绿珠坠楼石崇诛。
万贯家财莫羡慕,竹舍茅篱自安居。
「众人频频点头。
风水先生 说得也是,东家要这宏村后世儿孙才高八斗,诗酒风流?
胡重娘 这才高八斗,诗酒风流么——不可不可。
(唱)说什么才高八斗,七步成诗屈陈留。
道什么诗酒风流,太白捞月一命休。
「老族长点头慨叹。
风水先生 道得也对,东家莫是心大?要这宏村后世出一个皇帝老子管天下?这可是杀头的交易,在下不敢!不敢!
胡重娘 这帝王贵胄,君临天下么——不羡不羡。
(唱)天下至尊帝王胄,唐王登基杀骨肉。
君临天下人羡煞,不及老圃话桑麻。
「众人频频点头。
风水先生 这位夫人倒是个世外高人,不慕富贵,不羡风流,夫人的意思是?
胡重娘 先生听了——
(唱)几百年宏村人家,无非是积善积庆。
天下第一等好事,也只是读书明经。
(白)耕读传家,知事明理,布衣百姓,堪傲王侯!
风水先生 (击节赞赏)好!夫人高风,在下佩服!既以耕读传家,耕者,牛也,宏村当建牛形;读者,书也,白纸黑字,村舍颜色当是粉墙黛瓦;天人合一,惠泽万世!
老族长 好一个天人合一,惠泽万世!赏!重赏!
「众人抬上金银。
「风水先生看见金银,顿时眼冒绿火,大形于色。
「切光。
第六场 月 半
「第十年。
「春三月,徽州,宏村。
「粉墙黛瓦,房舍一新。花树掩映,溪流绕村。
「小桥流水,鸡犬相闻。
幕后童谣 (念)远望宏村一头牛,
白果红杨长牛头。
牛肠九曲穿村过,
牛肚牛脚水常流。
雷打火烧我不怕,
安居牛背度春秋。
「小桥上走来胡重娘和一群村妇,重娘有憔悴之色,村妇们显出老态。
胡重娘 (唱)十年光阴不寻常,
不耕不织度时光。
众村妇 (唱)跋山涉水勤量丈,
细脚伶仃穿梭忙。
胡重娘 (唱)三过家门不进家,
巾帼不让须眉郎。
众村妇 (唱)可怜绣衣颜色改,
尘埃沾染双鸳鸯。
胡重娘 (唱)宵旰辛勤姐妹行,
造房盖屋是红妆。
众村妇 (唱)宏村已改旧模样,
游子倦归问短长。
胡重娘 (唱)还有一桩心腹事,
姐姐妹妹来相商。
众村妇 (唱)宏村出了胡重娘,
大事小事听主张。
胡重娘 嫂嫂姐姐们,宏村落成,仰仗嫂嫂们出力!
村妇甲 (感慨)重娘夫人,要是没有你引水进村,我们宏村还
三年一小烧,五年一大烧。
村妇乙 烧了又建,建了又烧,何时是个头!
村妇丙 要不是重娘夫人出头,带着我们出力,只怕夜里我们还
在忙着捡铜钱。
「众人哄笑。
胡重娘 都说宏村是头牛,姐姐们说说这头牛还少了点什么?
村妇甲 (伸出手指数着) 有了牛头牛脚。
村妇乙 牛肠牛肚。
村妇丙 还有牛背,连牛头上的角都有着。
村妇丁 都让你们找出来了,还真不缺什么了。
胡重娘 村落中央还有一泓清泉,就着清泉挖一个池塘,姐姐们,
这池塘像什么?
众村妇 像牛胃!
胡重娘 这头牛再长出牛胃也就十全九美了。
众村妇 十全十美了!
胡重娘 诶,十全十美是造化,十全九美是人工,人工终不能超造化之功!
众村妇 (膜拜之极)是了,是了。这牛胃何时动工?
胡重娘 造牛胃一事关系重大,小事我做主,这大事还是听听老族长的意见才是。
村妇甲 有请老叔公——。
「老族长拄杖老态龙钟上。
众 人 (行礼)老叔公!
老族长 (老得说话开始结巴)牛,牛,牛,牛胃之事我已听说,好——事——事事,大大的好事——事事!
胡重娘 叔公同意建造了?
老族长 给,给,给这头老牛造一个牛——牛——牛胃,也就全了。伢子,何时动工——工工?
众 人 还请叔公给定个日子。
老族长 (掐指)本月初一,初初——初二,老了,老老老了,你,你,你们算——算算着吧。
胡重娘 老叔公,(掏出黄历)本月初一初二,(掐指)甲子乙丑,冲猪骇猴;初三初四,丙寅丁卯,阴犯三老;初五初六,戊己庚辛,诸事不宜……本月十五,宜造房修屋,开沟挖渠。
老族长 (感叹)唉,老——老了,掐——掐不准日子,就,就,就选在本月十——十——十五吧。
胡重娘 本月十五,天上月圆,人间月半呐。
老族长 本月十五——五——五,开沟挖渠,挖——挖挖牛胃。
众村妇 叔公,你老说说牛胃挖成形状啊?
老族长 听,听,听你们的。
村妇甲 依我看——挖成月亮形状的,十五的圆月。
众村妇 花好月圆,这个大吉大利。
胡重娘 我看还是挖成半月形的。
众村妇 半个月亮,哎呀,不吉不吉!
胡重娘 半个月亮!
众村妇 整个月亮!
胡重娘 (对着老族长)姐妹们要挖成圆月,我要挖成半月,还请老叔公拿主意。
老族长 (发急)我,我,我——(越急越说不话)我——
「老族长急晕,众人抢上前。
「灯光转暗,舞台后推出一桌一椅,胡媒婆、汪媒婆、春兰、秋菊、春香、秋香出现。
「老族长幻化成七品知县着江牙海水的官服坐在桌前。
「灯大亮。
老族长 (显年轻,精神十足,口齿伶俐,一拍惊堂木)兹举行徽州宏村挖牛胃形池塘听证会,有请双方民意代表上台。
「众人鼓掌。
「村妇甲和胡重娘走上前。
胡重娘 本方支持:牛胃要挖成半个月亮形。
村妇甲 本方支持:牛胃要挖成整个月亮形。
老族长 伢子们, 请支持整个月亮的站左,请支持半个月亮的站右。
「村妇乙、丙、丁、胡媒婆、汪媒婆走到村妇甲身后,春兰、秋菊、春香、秋香稍作犹豫也站到村妇甲身后。
「胡重娘孓然一身。
老族长 会议开始!首先有请整个月亮发言!
众村妇 姐妹们,婆婆们,老叔公,重娘夫人听了——
(合唱)三月百花望春来,
春来百花次第开。
人生长盼圆又满,
花好月圆大自在。
胡重娘 (唱)三月百花次第开,
风刀霜剑摧花来。
人生自是盼圆满,
几人能得大自在?
汪、胡 (合唱)六月荷花满塘开,
花儿解语开人怀。
荷叶团团遂人意,
荷露圆圆滚莲台。
胡重娘 (唱)六月荷花满堂开,
荷花岂能解人怀?
结出莲子苦难咽,
莲芯泡茶苦断腮。
众村姑 (合唱)八月桂花遍地开,
丹桂飘香有好彩。
天上一轮才捧出,
家家户户望月来。
胡重娘 (唱)八月桂花遍地开,
丹桂飘香引愁怀。
游子望断天涯月,
何日能回故乡来?
老族长 (拍惊堂木)此轮辩论,半个月亮胜出。现在半个月亮发言。
胡重娘 姐姐嫂嫂,婆婆,老族长听了——
(唱)好花不常开,
圆月不常在。
今日花开颜色好,
明日颜色渐渐衰。
今日月圆人团圆,
明日月亏人孤单。
人生哪得十分满?
百年人生夜偷半。
惜花常怕花开早,
望月怕看月儿圆。
凡事但求五分满,
花未全开月未圆。
「众人默默无言,一个一个悄悄站到胡重娘身后。
老族长 (拍惊堂木)第二轮,半个月亮胜出!二比零,胡重娘全胜。兹宣布牛胃挖成半个月亮形。
(念)这正是:众婆娘嗷嗷吵吵,胡重娘舌战群豪。
牛胃挖成半月沼,族长归结辩论稿。
「众人鼓掌。
「切光。
第七场 酬 月
「第十八年,秋,明月夜,
幕后男声 (唱)十八年,疾风吹皱了红颜。
幕后女声 (唱)十八年,寒霜斑染了鬓边。
幕后男声 (唱)十八年,官人卸甲来归田,
幕后女声 (唱) 十八年,伢子归宗拜祖先。
「半月塘畔。
「一豆蔻少女嬉笑上。
小春香 喂—— 姐姐们,快来呀——
「三个豆蔻少女嬉笑上。
众村姑 来着—— 来着——
「四个小村姑嬉成一团。
小春兰 今天晚上,好大的月亮。
小秋菊 (望月,念童谣)月亮月亮筛筛,里面躲一个奶奶。
小春香 (望月,念童谣)奶奶出来点灯,里面躲一个先生。
小秋香 (望月,念童谣)先生出来放学,里面躲一只鸦雀。
小春兰 喂,喂,莫念莫念了,老东家今晚回来。
小春香 老东家,骑大马,呜里哇,哇里呜,吹吹打打骑回家!
小秋香 老东家,坐大轿,嘿呀嘿,嘿呀嘿,八抬大轿抬回家!
小秋菊 一担金,两担银,金灿灿,扎眼睛,桑木扁担挑回家!
小春香 红伞接,绿伞迎,挂红灯,扎红花,张灯结彩引回家!
小春兰 姐姐们,老夫人叫我们几个在这等着。
小秋香 等着就等着,这老东家怎么是晚上回来?
小春兰 这还不晓得?早吃苏州饭,晚点徽州灯,从苏州回来,路上好几天,到家正好是晚上。
小秋菊 姐姐们,我,我有点怕?
小村姑 怕么事?
小秋菊 老东家走州过县,见过大世面的,我怕见着他不晓得行礼,手脚没地方放。
「小村姑们笑成一团。
小春兰 我不怕,我晓得礼数,我家伯伯挑着扁担走州过县,到过南京,上过北京。
众村姑 你家伯伯挑着扁担卖么事?
小春兰 茶壶马罐!
「众人哄笑。
小春香 姐姐们,我晓得礼数,我家伯伯挑着扁担去过湖广,到过三江。
众村姑 你家伯伯挑着扁担卖么事?
小春香 丝线花针!
「众人哄笑。
小秋香 姐姐们莫笑,这礼数哇,我最在行,我家伯伯一直跟着老东家跨府过县。
小村姑 你家伯伯跟着老东家做么事?
小秋香 行车走马!
「众人哄笑。
「胡重娘上,她鬓发渐白,身体发福,步态从容。
胡重娘 (自语) 十八年了,我也老了,官人伢子也要回来了,春兰做了娘,秋菊做了妈,春香、秋香都有了伢。
「小村姑们围过来,挤在重娘身边。
众 人 (行礼)老夫人万福!
胡重娘 伢子们,困了吧?
众村姑 不困,不困!
小春兰 恭喜老夫人终于守得花开见了月圆,老东家少东家就要回来了,老夫人真能等!
「胡重娘淡淡一笑。
众村姑 老夫人,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胡重娘 (粲然一笑)这些年?听了——
(唱)第一年,春三月,喜连连,
洞房花烛开羞颜,夫婿风流称心尖。
三月三日春昼暖,夫妇游春栖花间。
一霎时,风云变,
不料那春天孩儿面,画娘寻夫到乡间。
对人莫道生离苦,鸳鸯失偶泪涟涟。
众村姑 唉,这也是乐极生悲,苦乐各半,先甜后苦!
胡重娘 (唱)第二年啊,病连连,
思夫念夫不成眠,泪水打湿枕半边。
屋漏逢连夜雨,东家被扣十八年。
众村姑 这一年可全都是悲苦了,第三年呢?
胡重娘 (唱)族人合议出银钱,宏村破土来重建,
重娘略懂堪舆学,血气方刚不让贤。
夙兴夜寐吃苦辛,从此操劳年复年!
众村姑 这些我们都晓得,我妈妈都说了,老夫人,你不容易啊。
胡重娘 (叹息)唉,年轻莫论血气勇,中年方知世事艰!
小春兰 老夫人,我家伯伯出门,春来了,杨柳发青,我妈妈就对着杨柳发呆;秋来了,夜里大月亮,我妈妈望着月亮就偷偷哭。老夫人,你——半夜里就不哭哭鼻子?
胡重娘 (感慨自语)春来了,有那蝶穿百花,蜂舞花间,自是一番生机;秋来了,有那三秋桂子,半亩荷花,便有妙趣无穷。
「小村姑们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众村姑 老夫人大彻大悟了,怕是要去做尼姑了。
胡重娘 (自语)人生愿得五分满,便是尘世小神仙!
众村姑 十八年老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胡重娘 是啊,十八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春香 老夫人,老东家留在苏州陪着那个狐狸精,你就不怨一怨?恨一恨?
胡重娘 怨恨? 怨过,也恨过,后来慢慢地也就不恨了。
众村姑 我家妈妈说,那一年老东家和老夫人拜堂,还发了誓。老夫人就不记得了?
胡重娘 记得,(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半路抛闪,天地不容!
众村姑 可到底还是半路抛闪了!我们都不服气!
胡重娘 莫道商人多薄幸,吃饭穿衣累坏人!老东家也是情非得已!
众村姑 那苏州的狐狸精呢?老夫人就不恨她?
胡重娘 苏州那位画娘?也恨过。后来慢慢地也就不恨了!
众村姑 当年她说少东家出生之后,他让老东家带着伢子回徽州认祖归宗,可是她却扣留了老东家十八年!
胡重娘 莫道妇人多妒心,长门夜深难为人。画娘当初就是言不由衷的了!
众村姑 (叹息)唉,老夫人真是好人!
小秋菊 老夫人,要是我长大了嫁一个男人,他要我天天守空房,我可不便宜他。
众村姑 不便宜他?你要怎样啊?
小秋菊 我就跑去找他,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众村姑 (哄笑)不怕丑!不怕丑!
小秋菊 女人找男人,怕什么丑?你们长大了都不嫁人?
胡重娘 (抚摸着小秋菊)小秋菊说的好,女人找男人,不怕丑!
众村姑 都等了半夜了,老东家怎么还没到哇?(揉眼睛,打呵欠)嗯,我们都困了。
「小村姑们七歪八倒,坐睡在半月塘畔。
「天上月色如银,水中冷月无声。
胡重娘 (感慨,微吟)人生当得五分满,花未全开月未圆。
「老东家汪传儒上,面有沧桑之色。
老东家 (念)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催。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低头看月,抬头看月,唱)水中琉璃月,
天上玉冰轮。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胡重娘迎上,四目对视,久久无语。
幕后男声 (唱)天上月,月如轮,不嗔不恨照离人。
幕后女声 (唱)地上月,月半轮,似嗔似喜迎归人。
幕后男声 (唱)水中月,碎如银,随波逐流对故人。
幕后男声 (唱)郎啊郎,叶归根,愧对老妻看闲云。
幕后女声 (唱)姐啊姐,守家门,儿女情长如浮云。
「胡重娘打破了夜的寂静。
胡重娘 家来了?
老东家 家来着!
胡重娘 不走了?
老东家 不走了!
胡重娘 真的?
老东家 真的!
「切光。
——剧终
作者简介:江爱华,女,1974年生,文学硕士,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特约剧作家,安庆市专业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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